-枯木逢春-

About Legolas Greenleaf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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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水是密泛粼光的瞳子,河岸是浮土泞湿的眼帘。

西渡之船泊在云水之间,我是中土遗族最末的神魂俱全。



我已是耄耋形容,挽弓的长指日渐难于书写,劲跃的双足已现竭蹶。

抖擞的成了摇落的,饱满的成了凹陷的。

曾流过七河之水的眼球涸如滩濑,灿金蒙上古朽的灰白。


我瞰望河中皱缩的长耳与无光的肌质——它们曾悄没声息地同化每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庞。

甘道夫眼尾蔓延的细纹,阿拉贡日益瘪陷的牙床,弗罗多酸肿僵硬的膝骨,吉姆利缩短却斑白的虬髯。

衰老从发尾开始,银白吞噬一切。

那些赤褐或灿金、亮黑与鲜红的发色与面孔不再鲜活,披挂平和的静默沉入葬魂之所。



时光的无常沙漏,容我邀游那悲怛的梦河!



我可鉴证向荣的英伟旦夕成灰,目光如炬的亡灵昂首驻立,直至灵魂脱离躯体,不再与思想高度契合①——它渴望归返式微的密林,而西渡之舟上头的日阳却迫使遗情风干成烬。


数万个被梦魇撕扯的长夜,与我类同的湛蓝眼球停泊在视线尽头,像叠浪的刚铎洪泉被眼眶封锢,挣扎出破碎的瞳仁与丝缕红热。

视线上走,扫过英挺的鼻梁与光滑的额面。

金发委地,再到弧度有力的眉弓颧线,孤兀拔高的下颌。

他静默地望我,隔世也隔生死。

空气游动灰蓝的冷光,他眼波像锋镞掷入稀薄死水,荡起本不存在的古远声色。



“世界的命运起落如潮水,那与此处无关。彼方曾辉耀的、此境不再长燃。在这个国度里,我们获得永生。”


——这冠冕堂皇的欺骗!



时至今日,这令人不耻的谎言仍能灼烧我以切肤的悲恸。


我的父亲,曾蔑视万灵之灵、生遭恶龙之啖的密林之王,背弃维拉始于人皇纪年的指引,与密林同销为中土的光埃。

自他决意滞留中土、剥离维拉之子的赐佑,永生的礼赠就从不再有。

他仍想为西尔凡人摘取维拉的礼赠,却徒获作辛达族背离神途之惩戒的蔑称:“妄求的瑟兰督伊”、“古朽的林地送葬者”。

维拉弃绝了中土的精灵残裔,吟游诗人却仍传唱迟暮之王的生平伟光:他仍高踞于橡木垒叠的王座,傲然张启驻光息影的藤门;高悬的眼睑下填壑冷漠,盛溢龙血的青色血管沿右脸侧线攀升。


“他们不配得享密林之子的青眼,莱戈拉斯。祖先被贪欲之手置换心胸,子孙该以沦灭偿还。”



我攥紧双拳,有如攥断胸中绷紧的理智残枷。

灿金的细软发辫垂下额际,遮蒙忿郁苦惑的眼光;背脊俯成弓弦拉到最末时的蓄劲一弯。


我在眼中点燃困罔生就的明火,唇间却磨洗出犹疑的断咽:

“请您正视他们诚实的手与眼!再没有一个归乡的族类会在密林流血,战火未必不能越过林木与山峦……而他们或能阻止一切!”



年青的烈焰灭熄了。

我撞进一片渐变的晶蓝,底部沉寂着古远的漠川。


它是怎样随情绪变化光泽,冰蓝升华,蓝宝石烁炼成灰,湖蓝沉降成午夜月光。

他背倚巨柱擦拭涂血的刃锋,眼角如剑光凛冽,钝处擦燃起几不可察的深青火光。

阴郁顺眉尾流下,稍稍压抑住眼中怒色,否则就显得太灼烫。



他提剑走来,锋光吻上林荫暖阳,向踝下软草渡过一重冰冷威压:“给我一个理由,莱戈拉斯。为你轻易向窃贼授予信任,而叛离我的明示。”


“为爱林加仑的重现②!为深林之辉不再幽闭无门,为裂散的辛达人在维拉的庇荫下重返贝尔兰——为自由,为密林之血不至被永封于禁海!”


我怒视他如旧明锐的双眼,那里充填的不再是睿智的思想与王者的襟怀:我在那之间看到了未及撤离的昏聩与等重的失望。

我那悉具维拉之智与萨迦之眼的父亲,他袒露的自保意志有如自私者的箭矢……



何其怯懦!


我愤然转身,未及向密林反顾生年的最后一眼。



河水是映彻生命的镜,而每一段精灵的回光都惊人类同。

童年在山神的掌心奔蹈欢笑,少年时学会莽撞与悖叛,中年时学会隐忍,晚年学会偏执与悲妄。


漫长的生命中止,抽离出的美好仅够缀补冗长忏悔间隙的留白——枝桠的细叶还未枯萎,王鹿的巨角还是高不可攀,父亲轮廓分明的右脸没有残破。


婴儿般空白地等候。




诗人停唇不语,拨琴的手指散漫流过,奏鸣弦下最末一行诗章。



“凡孤闭的门户张启,必有等守与留待驻停其间。”





注:

①肉身与灵魂剥离:人皇纪元以后,滞留中土的精灵将因肉身无法承载灵魂缩减寿命。阿拉贡去世后,莱戈拉斯西渡阿门洲,瑟兰迪尔留守中土,密林一支逐渐式微。


②爱林加仑:辛达族精灵第二纪元1000年巴拉多塔建立之前向东迁徙,最终抵达爱林加仑——即通用语中的巨绿森林,他们与西尔凡族(即木精灵)混居在一起,在爱林加仑拥有短暂的繁荣。维拉邀请这些精灵西渡前往阿门洲,一部分精灵拒绝了,瑟兰迪尔和他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。自此,维拉不再向辛达族精灵赠以庇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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